凌晨一点的布鲁克林褪去了白日的喧嚣,如夜一样的静谧。车子载着我们穿越东河,从威廉斯堡回曼岛。途径的纽约如轻睡的美人,脱下浓妆却妩媚依旧,星光般的城市灯火是她薄纱般的神秘,从未令人失去更深一步的探索欲。
忘记了是第几次这样在深夜凝视纽约城。那最初的惊艳逐渐被四季的风霜雨雪所稀释,成为一杯令人微醉的酒,细水长流地润泽着我在这里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子。我作为它永久的旅客,在她的迷幻中沉醉又苏醒,如解谜一样地试图诠释在我心中日益清晰起来的纽约景象,也惊喜地获得了另一个如婴孩般全新诞生的自己。
我没办法不努力尝试写下我眼中的纽约。
最初
最初的纽约,是华盛顿广场公园拱门下的爵士。傍晚五点半,带着入秋的萧瑟,裹挟着我的期盼与寂寞,是那行云流水般悠扬的音乐。常常独自沿街走着。清晨的阳光越来越接近平行于地平线,脚下的落叶也越来越厚。小松鼠跳跃着,目中无人地穿过人行道。
那是我大学时代的一个断带,一段异国旅行,一次挑战与一场酝酿着的改变。
我努力完成每件任务,从列提纲,到读论文,再将思路和素材成稿讲给教授,未曾懈怠。慢慢地,我争取到他的肯定与信任,他会将自己的书送给我读,会与我边走边谈,聊中国与美国城市政策的差异。没有工作的夜晚,我就在房间里点起灯,泡杯咖啡,想研究生申请的事情。现在想想,是在那个小房间里,我隐约意识到了人生方向的转变。我彷徨、痛苦,却一次次肯定自己,推自己往前走去。我所能做的,只是把每一天过好。
重复的日夜有了个甜蜜的结尾,我带着教授的肯定与祝福,恋恋不舍地离开了20 Cooper
Square.记得那天天气有些阴沉,办公室里在我隔壁的Tarik请我喝了酒,又撑伞送我。我对他说,Tarik,我真舍不得这。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舍不得纽约,还是害怕回去。
临走的前夜,我坐在布鲁克林小房子三楼的客厅里黯然神伤,与妈妈通电话时说着说着便哭了。纽约啊,你给了我好多希望,我好怕抓不住这希望。你的自由更让我眷恋。何时可以再见?我怀着憧憬与不安,飞回国去。可纽约却成了心里抹不掉的一块印记。
她于我而言,是异乡,是自由。是漂泊的苦旅,却也是清净的修行。我爱她。
熟识
与纽约的缘分绵绵延延,次年三月,我得到了又可以回纽约读书的消息。
而这次,这个城市因为许多个熟悉可爱的面孔而变得亲切、日常起来。
我们喝早茶,乘地铁去城市中心,买好龙虾卷在昏暗的公园里伴着萤火虫吃晚餐。
冬天,在中央公园的冰场滑冰,踩着积雪去图书馆。
我们走过东村的小酒馆,穿越布莱恩公园青翠的绿草,爬上靠近洛克菲勒的高塔俯瞰如织车流。
彼此庆祝生日,是最亲密的伙伴。
我开始习惯铺上妆容,习惯更加愉快开朗。依然喜欢入睡前让整个房间充满音乐让内心充满宁静,却也越来越享受与这复杂城市融为一体的感受。伙伴们是一群性格与我迥异的人,与他们的相处曾让我如暴露在火焰四周有过强烈的不安全感。困惑、怀疑过自己,却终于捧起“人”这本书,让自己更加成熟。我明白,自己终究要学会识别,学得更温柔,也学会适当地捍卫与战斗。也许这样,才能让内心的小女孩善良、单纯得心安理得。
新年的大年夜,两个男孩和我在Amity Hall喝酒。讲的是世界、女人与人生。我和S依旧是拌嘴,互不认同。而X总微笑看着我俩,冷静冷漠如局外之人。三个人之间,有种奇妙的平衡。
与S的关系奇怪地好转,一次午后在中央公园漫步。而他也不再总是攻击我,我们也不再经常碰触到意见最相左的话题。我们可以聊哥特建筑,可以讲北京的城市格局,他和我分享他对城市的研究成果,我告诉他哪一棵是栗子树。那天的中央公园,湖水很深很蓝,我们遥望着对岸的上东区,沐浴着春天的阳光,什么都可以不必想。我也觉得,没什么比重新得到一个好朋友更快乐的事。
朋友越来越多了,我也于是明白人与人之间,可交换的并不只是“心意”这么简单。通往每个人都有一把钥匙,有的是物质,有的是形而上的思考,有的只是平实的陪伴与欢乐,有的则是欲望和情感。耐心地去探索那把钥匙,让自己拥有更多的钥匙。于是我们可以分享彼此的世界,让美景成为两份。
谢谢每个伤害我、帮助我的人。
含着泪的笑,终会让我更强大。
家
来纽约之前,我是一个女孩,一个渴望着独立、自由、手捧梦想却怕受伤害的女孩。
经历了纽约,它以多个难题,让我在考验下蜕变为一个女人,一个二十四岁的,年轻的、懵懂的,却开始尝试建立一个更强大价值观的女人。她亦更了解自己,因而自信、也爱笑了起来。
哥大是个理想国,它以伟岸的身躯呵护了我的成长。这段时光,未曾有人能打碎我的梦想。于是我又有了更多的梦想,更五彩斑斓的幻想。我开始憧憬,也开始计划将它们一一实施。毕竟,年轻不会永驻,莫负韶华。
在纽约,我爱上了喝酒。红酒、香槟、桃红酒,各式各样的鸡尾酒,甚至是中国新年时的茅台。我不仅逐渐懂得体味不同酒的香味和口感,也更爱与三两好友举杯畅聊的时刻。微醉的人们,仿佛能更坦诚地面对自己和身边的人,多说些心里话,朋友会更近。
醉时,我沉迷情感,痛、忆、幻想;醒来,那深邃的感性竟能引领我去寻找与之相配的理性,于是我读书、问道,开始严肃对待人性和人生。我意识到,万事万物的确自有其真理,若想顺势而为,必先懂得其中之道。
醉时,也是我的灵感。我在情感的醉的状态下写了那么多文字,慢慢找到存在的状态,唤醒内心那个感性的女孩。
求学纽约一年,与纽约相识已近两年的工夫。它之于我,再也不只是那个报纸上、屏幕上令人激动却可望不可即的地名。它从此变得鲜活、可感,充满了生动而值得回忆的种种细节。
它是轰隆驶过的地铁和扑鼻而来的甜腻味道
是清冽入口的鸡尾酒和舌尖上残留的苦涩
是车厢里那个告诉我们每个人都很美的黑人兄弟,
更是嘈杂的时代广场中央旁若无人翩翩起舞的模特
我在光影温柔的爵士酒吧里邂逅了她,又在悠扬自由的南美风笛声中深爱上她。
它是我的家——每当从其他城市旅行而归,回到纽约,我总有种快乐的安全感。我在这迅速地长大,成熟,它成了我血液中的一部分,供给着我灵魂的养料。
她教会我热情但决绝,勇敢却优雅。她跟我说,每一天都要更美,更聪明,更充实。
我喜欢纽约的多样,纽约的多变。不同的可能性如旋转的光芒,总是令人目不暇接。
可是,大概这也是为何,我却要离开纽约。一切在这里,都那么短暂而不真实。跟随着纽约的变化,一个人会不知道明年此时会在哪,身边又换了几波人。可是每个深夜,我都更加明白自己的心:它有些疲倦,它渴望一个扎实的根,它要知道明天在哪。
所以我知道,是时候放自己回去了,无论去哪个城市。我会给自己建立一个基础,在那像树一样地伸展自己的枝干。我交朋友,不会担心明天他就不见。我想给自己一个相对稳定的现实,安心下来工作、读书、快乐生活。
也是为了一个同行的人。
纽约呀,你懂我吗。你懂得你所能给予和不能给予我的吗?
二十四岁的女孩,还会继续做梦。但她想要降落了,要在温暖、踏实的土地上做梦。
我想,她会回来的。只是要在一场漫长的清醒过后,等她再需要一杯酒的时候。
标签: 旅游知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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